江南感悟 | 神山来去
2023-11-13 09:43:27
叫神山的地方有很多。安徽也有三几处。我所要说的在池州,那个与江南有关的神山。这个江南,不是地理名词。是一家企业,在池州长九(神山)项目中,做着灰岩矿山体爆破的作业。爆破后的石头会被加工成大小不等的建筑骨料,通过密闭廊道输送到十几公里外的长江港口,顺江船运到下游的长三角,然后池州神山将会被挖平、再被挖成一片洼地或者成为一片方圆万亩的水域。这个过程大概要二三十年时间。然后神山就在长江下游地区幻化为峰林一样的高楼大厦,让那些个地方更加现代更加品质。然后,神山就完成了一次往复来去的形变。神山很神。独独一整块梭子形的青石兀立着,清高的似乎不愿与周边山体瓜葛。
神山下有个济公村。传说神山是济公为了镇住村子里的恶霸歹徒,用破蒲扇扇来一块大石头,把歹徒恶霸压在了下面,大石头就是神山,从此这里就恢复了以往的安然祥和。又说那块大石头是济公从黄山太平县扇来的,那个长大石头的地方成了现在的太平湖。
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对这个神话传说产生质疑。
但我觉得,这等神话故事,总是寄托着先人们给予自然神力的无限崇仰,以及自身征服力的无限期许,生成着先祖喻示后世子民观天处地的常伦法道。无须考证,且需尊听。
江南企业江南人,或可就在注解着神话故事的涵义。
恰逢爆破作业的时间段,我们上了神山工地。这是一次炸药用量十吨的爆破作业,我们穿戴好所有的劳保护具,来到距离爆破点二三百米的地方准备观看。我在心里一直默想着略带心惊的震撼,甚至后悔没有戴上耳塞,心跳在现场指挥人员的号令声中加快了速度。然而,只一阵沉闷的轰隆缓缓传来,十五米高十三米宽百余米长的山体,像是排着的队伍,齐整优雅地匍匐而下,烟尘也遮羞一样悠然而落。
全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,甚至都不如年节时烟花爆竹的震响。我有些疑惑,老祖先发明的火药,到了这里竟是这等的驯服么?爆破项目负责人告诉我,我所谓的疑惑,正是现代爆破控制技术该有的样子。这里用的炸药、数码雷管什么的,都是江南自己企业生产的,而且与项目单位配合得很默契。然后感慨了一句:已经五年了,这个项目做完,我也就快退休了。说这话的人名叫朋飞。看着他如数家珍、带着些许憨实中自豪的神情,我突而喟叹起被岁月追赶的无情。我一下子想到了愚公,朋飞他们该不是也在挖山呢吧。望去整个工地,四百多米海拔的山头已经下降到二百六七十米,被削成一块连着一块的平地,宛若无数个运动场错落有致的拼图。随着山体的下移,拼图还会扩大,工程量自然是越来越大,相对的施工进度就会慢下来。所以,我明白了我刚才对时间岁月的淡淡伤情。山风已起,暮霭弥散。神山渐变,群峰拱卫。沧海桑田,人神共赴。对比爆破作业低沉轰隆的韵律和作业面山体倾泻滑落的节奏,虽已变了神山的模样,虽是现代化爆破的倍速,即便一次数万吨的掘采,看上去也不过是对巨人搔痒一般的惊扰,反而更是让人感叹掘山移石的不易。我在人力之微薄与自然力量之巨伟的对比中开始沉默,又在人心之坚毅与自然之宽忍的交互中泛起了思绪。
愚公的故事传了多少年,挖山的后世就沿袭了多少代。多少天地的隔阻已成通途,多少世间的变迁镌刻新的景象。愚公的衣钵在这里又一次让神山低头、让群峰感泣。而先祖的故事总是有头有尾、绵延而至。道是山海相衡,阴阳互根,前有精卫填海的幽怨悲壮,而后又现愚公移山的执着与愿望达成,此一来又一去,在人与自然的千万年的征服与顺从的角逐中,从二律背反,到对立统一,发现规律的的思辨还在行走,而感念天地的精神演进已几番轮回。二三十年后,神山已去,却有绿水以碧波荡漾挽留神山的故事,梳洗神山依依远去的身影。应该确信的,神山一定驻足在另一远方,以新的姿容抬手搭额,与绿水相望。这时的江南人,想必该是那挖山人的一脉后裔,为着来自更远的移山填海造桑田的宏愿意象,一次次劳作俯首神山,一次次仰面捧奉敬意。只不过,神山此去,这神山的故事该如何续写?那镇服在山底里的恶念又该如何去安放?呵呵,这不是个问题吧。想这恶念背负千年重力覆压,已该遁变为晶化污为玉,又耳闻万次爆波震撼,必已是双手合十,皈依了神山。因为有江南人在,济公村也在。